CocaCohen

一个咸鱼摄影师

是这样。

他以前是那种最能干的农村男人,头脑灵光,身强体壮,还把一双儿女都供上了大学。他的女儿应该是当时大队里第一个大学生。
以前,他给外孙的印象就是凶,而且喜欢开玩笑。这两者在小时候的外孙心里并不冲突,因为黑不溜秋的他整日忙着农活,手掌糙得搓玉米都不费劲,那时候五十多岁的他,肱二头肌像是刚吃饱喝足的骆驼的驼峰一样爆满地撑起袖管。摸外孙头或者脸的时候总会有一阵摩擦的刺痛,所以孩子不是很喜欢他。
印象很深的是外孙那时候躺在二楼的东屋里,信了他的鬼话,哭着在电话里和爸妈哭诉他要剪掉自己的小鸡鸡。这个事情给外孙留下外公很凶的印象好久。他倒是拿这个嘲笑了小外孙好多年。
后来外孙到了南京,他跟着工地一起来南京,住在麒麟镇那边,造楼。她就住在我们家里照顾外孙全家,白天一个人呆在家里买菜做饭,等着年轻的一家三口一个个从单位、学校不同的方向回家。他和她基本上一周见一次,他一般坐两个小时公交过来,有时候逞强一下会骑自行车大老远过来,零几年的南京,大夏天,骑车那么远,这放在别人身上是有点无法想象的。他到了以后就憨憨地笑,听女儿抱怨他瞎省钱,然后一个人把自行车抬上五楼。小外孙对那段时候的记忆不多,只记得有时候他车篓子里会装着草莓,那是家里少有的,所以对他的到来,小外孙是期待的。
其实也是其乐融融地过了几年日子的。但后来她就不行了。小外孙记得是有一天来学校接自己放学的时候,她忽然开始抱怨,说今天走在路上,腿忽然软了一下,差点摔在地上。不知道为什么这在外孙记忆中是她病的开始。她遗忘的速度比想象的快很多,很快连外孙的名字都能喊错。他也不在工地上干活了,几乎是全职地照顾她。去哪都带着她。
他至今对她在他眼皮底下消失抱有强烈的内疚感。她走丢的那些日子里他几乎一个人骑着自行车逛遍了南京所有地方,甚至江心洲也坐独轮过去找了一圈。后来印了寻人小名片他也到处发,像骆驼一样不知疲倦地在寻找。他以前睡得很快,呼噜一躺下就打起来的。那段日子里他经常睡不着,背对着小外孙睡,小外孙去他那边拉个窗帘的时候,看到他眼睛通红流着眼泪。那双眼睛和那个眼神,小外孙现在也忘不掉。可能一直都忘不掉。
后来他就到家里来,接过了以前她的活。他嫌在家里无聊,家附近的菜场又贵,就骑了个自行车大老远跑到下关,去省上个几毛钱。风雨无阻,任劳任怨。小外孙依旧不是那么喜欢他,但也做不到讨厌他。早上出门前说一声想吃馄饨,晚上就能吃到他亲手做的。除了没事会和爸妈举报小外孙又玩电脑了,其他好像也没啥。
出国前家里又折腾起来,小外孙变成大外孙,现在觉得最放不下的不是父母,倒是他。也没人在意过这么多年他一个人怎么过,每天过着重复的日子,每天看他没事的时候一个人玩牌,玩pad上的斗地主。这几天教他了怎么用微信视频聊天,他就乐呵乐呵跟老家的几个老人聊天。外孙陪他一起回老家,干完活他把上衣脱了。看见以前鼓鼓的股二头肌现在像是空了的驼峰,耷拉下来,莫名难受。人老了就是这个样子么。
除了多陪陪我的外公,我可能也什么都做不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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